姨奶奶
叶微外婆的娘家和现在的家不过是一条河和大片泛黄麦田之隔，骑个车五六分钟，走路也就二十来分钟。哪怕现在交通方便，与叶微外婆来讲也是多么兴奋的一件事，她拉着叶微的手不停指着说道，每一处似乎都充满了回忆，有幼时的有少时的有成婚后的，和叶微小时到底不同的，叶微外婆说的都是些姑娘家玩耍嬉闹，在叶微记忆里，她从小就没多少亲近的同性朋友。风熏了过来，吹醉了迎风的麦穗，轻轻摇曳着黄绿色的穗子。麦田中散乱的几棵瘦小的杨树也在打着节奏，倒是构成了一副安逸画面。叶微外婆回到娘家后，到处是热情招呼的同龄人，偶也有懂礼的年轻人唤一声‘外婆’。叶微当然也是礼尚往来，叶微是第一次来此，她的出现却惊起了不少的议论。叶微只当是他们好奇图个新鲜，可不知不觉话题便偏了，说到什么外婆的姐妹。待叶微想听下去，她外婆立即掐断了话头。叶微以为她外婆就是想家，回来和老朋友叨叨唠唠的，谁知只做了简单的招呼便进了家。外婆的娘家如今也就剩下个空壳子，父母早已不在，兄弟们也都随了成家立业的儿子去享福。推开大门一股呛人的霉味扑的鼻难受，她外婆没有动作只呆立着等味道散去。屋子里结满了密集的蜘蛛网，有纯白无物，也有沾满虫类的死物，手指拨动，网丝飘飘而下。“微微仔细看看屋子。”叶微稍一愣，她刚注意力在蜘蛛网的构造上了，如今认真看来，被屋中的陈设惊诧。一系列木制的家具摆设，高堂上还挂着幅黄山迎客松，左右各摆了三张镂空制造的红木椅，先不说香几上摆放的空荡荡青花瓷花瓶与林家老太爷屋子里的青花瓷有多相似。屋子整体的感觉竟也让她曾经相识，蹦出来的形容便是简约大方，那是她在林家客厅才有的感觉。明明没有一样的东西证明……“很熟悉吧？”外婆的问话打断了叶微的深思，她想打听的事似渐浮水面，“林家？”外婆拉着叶微绕过厅堂进了里间，三间屋子却有个屋子落了锁，外婆指着这间屋子笑道，“这是外婆的屋子，在我嫁人后就夺了去，所以也是我一直没回娘家的原因。你太爷临走前将它还了我……”叶微的外婆笑渐浅，从里衣口袋里拿出一把青黄斑斑的钥匙，只听咔一声锁打开了。明明只是个简单的动作，叶微清楚看见了外婆手的颤抖，她敛声屏息跟在外婆身后踏了进去。屋子里的摆设也是很简单，木头床搁置在左边角落，旁边也是木制的化妆台，样式简单只在表面烤了一层漆，如今早已脱落至一半，触手割人，上面倒是接成了长椭圆形，但没有安装镜面。几步距离踱到窗口，磨砂的玻璃窗只在窗框角落掉了一块倒还完好，再走几步应该就是放置衣服的衣柜了，也只叶微的猜测，实际上那块角落空空如也。门右边是洗漱盆的架子，暗黑青黄早没了当日的金光闪闪。这里的布置让她再一次想到了林家——林老太爷的屋子，林老太爷的屋子里摆设没有那么陈旧，也有独立的卫生间，但摆设却如出一辙。“外婆有姐妹吗？”叶微想到了刚听到的话不由问出口，她想外婆会回答她的，否则也不会带她进来。屋子里不能坐，叶微搀扶着外婆站到了窗口边，只听外婆稍作叹息，“你是个聪明的，这事连你妈妈也不知道，她有次不小心偷溜进来被你老太爷狠狠说了。”外婆的身子还是虚，所以多看了几眼屋子便上了锁回到了客厅坐下。“你妈妈取名阿芙，是我跟我妹妹小时候的玩笑，说是要是生了女孩就取名阿芙阿蓉，取自‘芙蓉出水’……”叶微外婆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渐渐转浓陷入久远的回忆里：“我们两人是父母最后生下的孩子，或许是因此，我们两人在家也极受宠爱，除了生活不富有，小孩子该有的我们有，没有的也尽量满足，你看到我们屋子里的化妆台了？那时候都穷，几百里外都找不到一家有化妆台的，何况是给自个闺女，生了女孩都是贱养，养不下去的卖了人家当童养媳也有。这也造成了我们两人傲娇的脾气，我和你外公是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好在父母没有反对我们就等着成年。那时候，你姨奶奶是村里的美人儿，求爱仰慕的数不胜数，她也是眼高于顶。后来父母随她给她报了学堂，唉人多认识几个字就遭殃，她读了几本书整个人也端了架子，看不上村里的，但她性子单纯无害，只是偶尔耍点小孩子心性，虽说不喜欢村里的小伙子，但她心地善良，倒也没有被乱说什么。你姨奶奶是个闲不住的，天天往外跑，小时候抓些鱼啊虫啊脏兮兮的回家也不失孩子天真烂漫，可大了，心也跟着大了，总想出去闯，她是爸妈的心头肉哪舍得她出去吃苦……拦不住的，后来我也嫁人，两年来也就看过她书信，知道她在温州，她在信里从来不提苦，但那个时代怎么会不苦，也就是这样才让一大家子人为她心酸……”看来外婆对她的妹妹感情很深，叶微为外婆擦拭着滚烫的泪水叹道。有的来不及擦已在水波皱纹中破碎沉陷。“两年后她回家了，怀胎三月有余，可对方的事她半字不提，父母是憔悴了容颜也无济于事，我知道妹妹是心甘情愿的，回来月余她大都在笑，笑的恬淡且安详。但在村子里这是不容许的，妹妹终究还是离开了家，妈妈更是一病不起，天天以泪洗面。后来为了安抚好母亲，父亲才决定锁了我们的房间，谁也不许提，就当没生过！那是父亲最后一次为妹妹的事发火，震住了我们几个孩子，我们吓的频频点头，在我们心里也染上一层阴影，当成了魔咒般。而妹妹再也没有回来过，兄长们也都暗地里去温州打听，没有人脉是如大海捞针，一无所获，我有时恨自己是个女儿家，没有能力去找回妹妹……唉，不说了不说了。”干枯的手在脸上擦拭泪痕，却遮不住颤颤的嘴角。“外婆是怀疑林老太爷吗？”“外婆没想去怀疑，只是想跟我的外孙女说说知己话，好叫你啊听个明白。”外婆拍着叶微的手一下一下，最后畅快呼出一口气，笑道“你跟你姨奶奶那是六七分相似啊，眉啊眼啊……呵呵，叫外婆也欣慰。我的好孙女。”“那也是妈妈的功劳。”叶微调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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